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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眼前人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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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眼前人7

眼前的兵荒馬亂,誠如張瑾此刻的心情。

他沒辦法在她搗亂的情況下收拾好這一切,或許最好的辦法是,叫醒她,直接告訴她,她弄亂了他的桌案。

她害他沒法靜心處理政務。

可他又不想叫醒她。

因為她醒來,他未必也能靜心,或許還會被她吵得更亂。準確來說,問題的根源不是她醒不醒,而是她這個人,只要她存在,他就不能好好靜心。

張瑾靜靜看著她,袖中的手掌無聲一握,沈默了很久。

最後他選擇撿起那些散亂的、還未被批覆的奏疏,拿起筆墨,走到遠離她的宮殿一角,將奏折平鋪於地,整個人跪坐下來,就這樣俯身在地上艱難辦公。

至於為何,權傾朝野的一國宰相被小皇帝逼到這樣窘迫的地步,他自己為自己給出的解釋是:她太能耍賴,他只是不跟她計較。

就像她為了護王璟言不惜以手握劍,換成別人,就算廢了手張瑾也不在乎,但他就是為她妥協了。

還不是因為她會鬧、會耍賴。

他只是不跟她計較罷了。

張瑾低垂眼睫,銅燈的光映著那張俊挺的側臉,他繼續快速運筆,殿中除了衣袖摩挲紙張發出的沙沙聲,便只有她一人沈睡時發出的呼吸聲。

也不知何時,呼吸聲停了。

姜青姝睡醒了。

她先是揉了揉眼睛,看到淩亂的桌面,才發現自己又不知不覺地霸占了整張桌子,而張瑾呢?她迷惑地環視一周,在角落裏看到了他忙碌的背影。

姜青姝:?

所以……他是被她擠到那去的嗎?

真稀奇。

這個姿勢批奏折,腰不酸嗎?胳膊不累嗎?

他這也能工作得下去?

為什麽不叫醒她?做出一副恪守臣子禮儀的樣子,平時可沒對她客氣。而且這樣的姿勢,寫出的字也應該會很難看吧?

姜青姝摸著下巴,認真地觀察了一會兒,居然覺得他跪坐在角落的背影有一點點可憐,就像是被她壓榨欺負了似的。

她越看越覺得好奇,甚至還有點想湊過去看看。

真這麽能幹?

姜青姝站起身來,提著裙擺,輕手輕腳地朝著他走過去。

男人背對著她,脊背微微彎曲,縱使坐得不夠端直,背影也依然冷淡疏離。

夏季舒適的絲履踏地無聲,唯有衣料摩挲的輕微聲響。

他極為專註,毫無所覺。

手臂依然沈穩地懸在空中,手腕隨著落筆疾書,在飛快轉動。

姜青姝來到他的身後,好奇地彎腰去看他寫字。

睡醒之後發髻有些散開,鬢邊兩縷碎發落了下來,無意間掃在他的頸側,帶著些許癢意。

正在寫字的人手猛地一頓。

隨後他驟然松筆轉身,幾乎猶如彈起一樣,扯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拽,另一只手掐向她的脖子,動作又快又狠,幾乎不給人反應的時間。

她還未來得及叫出聲,整個人就被他拽得往前一撲,直接重重地跌在了他腿上。

“你——”

電光火石間,她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。

張瑾正要扭著來人的手臂扼住脖子,在意識到是她時猛地一滯,右手停留在空中,皺眉看著她。

“陛下,你在幹什麽!”

他冷聲發問,手中動作換成扶她的手臂,要把她拉起來。

他是跪坐著的,她就這麽伏在他大腿上。

看似親密。

但這無疑,是一個方便掐死人的動作。

張瑾這麽這麽敏感?他的反應怎麽這麽快?力氣也太大了,捏得她胳膊發痛。

姜青姝伏在他的腿上,耳根通紅,一邊手忙腳亂地要爬起來,一邊惱羞成怒地罵道:“張瑾,你大逆不道,你又對朕——啊!”

話未說完,她又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擺,整個人又往下重重一跌。

張瑾:“……”

人摔倒時,總是下意識用手來緩沖受到的沖擊,眼看著她受傷的手要碰到地面,張瑾眉心一跳,又繼續用力把她的手臂拉住,不讓她摔在地上。

但這樣一來,她就幾乎被他拉著撞進了懷裏。

冷香襲面。

她和他,近乎面對面相貼。

姜青姝:“……”

張瑾:“……”

這一刻,說不清誰更尷尬。

她面色茫然,很有些發懵,仰起頭來,睜大眼睛近距離地望著他,張瑾只需一垂眼,就可以看清她臉上細小的絨毛。

他一手還捏著她的胳膊,面色不變,鼻息忽地沈重起來,噴灑在她臉上。

以致於她的額發稍被風吹動,他便屏住了呼吸。

偏偏就在此時,極為不巧,秋月推門走了進來。

“陛下,方才傳來軍報——”

秋月的聲音也戛然而止。

處理政務的桌案放在東南角,然而這二人都沒有坐在那裏,而是跑到了西北角抱在了一起。

秋月:“???”

這是什麽情況?

陛下和張相居然……

饒是冷靜如秋月,此刻也瞠目結舌,忘了反應。

“出去!”

“扶朕起來。”

張瑾和姜青姝,幾乎同時開口。

話一出口,張瑾又是沈默,因秋月並不算他的親信黨羽,故而他下意識便是喝退她,然而,女帝卻比他坦蕩得多,居然叫秋月扶她起來。

如此一襯托,好像是他見不得人。

可明明,他並未做什麽。

是她突然靠近。

秋月聽到這兩聲截然相反的命令,稍稍一滯,便毫不猶豫地選擇聽從陛下,正要快步走過去扶人,誰知小皇帝又跟著張瑾改了口,“你……先出去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秋月連忙垂首退了出去,並小心關好了殿門。

殿中又只有二人。

張瑾低眼凝視著她,沈默半晌,冷聲問:“陛下剛剛是在幹什麽。”

“沒幹什麽啊。”

“臣明明感覺到了。”

“……那大概是看你寫字的時候,不小心碰到你了。”她嘀咕:“誰知道你反應這麽嚇人,朕方才要是不叫一聲,你是不是要掐朕第三回?”

“……”

張瑾抿唇不語。

涉足朝堂,自然是別人的絆腳石,有人想用明面手段打垮他,也有人選擇暗地裏除掉他,他遇到的刺殺數不勝數,這也是為什麽,張府看似空蕩無人,實則所雇頂尖高手皆在暗中。

他一向警惕。

她仰頭看著他,動了動被捏住的手臂,“所以你為什麽要……這麽……”

她像是在組織語言,不知怎麽形容他把她往懷裏扯的行為,張瑾微微偏過頭,冷淡道:“臣只是順手一扶。”

“那你,為什麽還不松手?”

因為註意力被轉移,他幾乎是沒有意識到還抓著她,她這話一經出口,幾乎激得他猛然松開手。

姜青姝理了理裙裾,手扶上他的肩。

“借卿一用。”

張瑾一僵。

他巍然不動,微微閉目,好像一尊不染世俗的玉質雕像,她將他當做扶手,借力按著他的肩膀,慢慢站起來。她不坐在他面前,他終於可以正常呼出一口濁氣。

隨後,她開始拾地上奏折。

和他先前的兵荒馬亂不同,她不疾不緩,從容有序,甚至還有心情觀摩他的字,最後把奏折疊好,起身從他身側拂袖掠過。

張瑾睜開眼睛,看到面前被她壘起的一摞奏章,雙手將其抱起,把它放在禦案上。

“秋月。”

她在龍椅上落座,再次喚。

秋月又立刻推門進來,看到已經整理好的二人,心裏暗暗舒出一口氣,盡量克制自己的目光不去探尋什麽。

“陛下。”她躬身垂頭。

姜青姝淡淡問:“方才你要稟報什麽?”

秋月道:“前方傳來軍情,方才中書舍人程同前來匯報陛下,此刻就侯在外頭,臣這便叫他進來親自匯報。”

姜青姝猛地擡眼,“宣。”

片刻後,黃衣舍人程同快步入內,跪下行禮,隨後奏報道:“軍報剛由兵部收到,一刻前送入宮中,十萬火急,臣前來呈報陛下,是……有關前段時日押送糧草之事。”

“說。”

程同道:“陛下曾派八百兵士押送糧草,只餘二十七人,而今易州節度使袁毫軍傳來軍報,八百兵士中人分出一百五十精銳,在遇襲之前便隨霍淩將軍提前繞行,於蔚、易、幽三州河流交界之山谷提前設伏,對方自恃截獲八百人糧草如探囊取物,只委派三千兵力,霍將軍率人自峽谷高處設伏反擊,將其盡數誅滅,於十三日前,已將糧草押送至易州。”

“你說什麽?!”

姜青姝霍然起身,眸光驟亮。

霍淩?!

霍淩竟然真的沒死!

糧草盡數入易州?她沒聽錯吧?這簡直是不可思議……姜青姝隨即又疾聲追問:“袁毫開了城門?!”

“是。”

程同道:“袁毫於軍報中自述,見霍將軍領一百餘人押送完整糧草,疑其有詐,猶豫半日,而後開了城門。”

然而袁毫這人根本還沒站隊朝廷,驟然看到朝廷本來要送去燕州城的糧草跑到了自己這兒,估計也舉棋不定,所謂的猶豫半日,只怕是在拖延時間。

也不知霍淩用了什麽辦法,讓其開了城門。

霍淩。

霍淩果真不錯。

袁毫的事,大大超乎意料,如此一來,她就能立刻重新議定接下來的人馬調派了,不必被張瑾完全把持了。

姜青姝胸腔起伏,這一瞬間,她簡直懷疑自己在做夢,靜立在那兒,久久未語。

張瑾眉頭一皺,顯然也極是出乎意料。

“詳細軍報呈來。”他說。

秋月上前,接過程同手中軍報,送到張瑾面前,張瑾將其展開,迅速瀏覽。

隨著他一行行看下去,神色已逐漸降至冰點。

竟是如此。

當真是出乎意料。

所謂提前挖好的坑,如今居然被他們以奇兵致勝,細致算一算時日,霍淩要晚上幾日抵達易州,路上驛站傳遞縱使八百裏加急,也至少需要十日,便是今日才收到軍報。

張瑾猛地閉目。

他自詡料事如神,竟第一次如此超乎意料,且變數竟是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霍淩。

霍淩。

昔日女帝身邊的千牛衛。

當初她突然說要調霍淩出宮,令其從軍,他詢問過薛兆,只當此人毫無特點,並未多想便直接應允。

如今一想,原來早有謀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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